步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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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更哪篇坑文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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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齐刘】迟暮

极圈产粮,争做魔鬼。


这天用过早饭,齐佩林和往常一样打开玻璃壁橱,取出一个保险箱。这保险箱的四角已经被岁月磨去了颜色,露出漆皮下冷冷的金属色。齐佩林望着保险箱出了神,猛地抬头却眼前一黑,身体软了下去。他晕倒前眼前都是那片冷漠的银色,像杀人的子弹,像小巧的酒壶,像那人手上的浪琴表。


等他清醒过来时,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,耳朵里充斥着仪器滴滴滴的声音。孩子们都环绕在床前,年纪小的几个眼眶里还旋着泪珠。齐佩林眉眼一弯,想笑笑宽慰孩子们几句,不料牵动了气息,费力地咳了起来。


众人皆是一惊,手忙脚乱地递水、拍背,好让他缓一口气。他的儿子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,凑在他跟前,眼眶红的像兔子似的,“爸,你吓死我了,当时你带我来美国的时候怎么说的?您还没回大陆看一眼,不能倒啊。”


齐佩林一直未婚,他的儿子是从孤儿院收养的。二十年前,他在台湾帮忙操办了谭忠恕的葬礼后,就带着养子去了美国。他老了,早就厌倦了主义之争和勾心斗角,从谭忠恕被软禁监视的那一刻起,他就已经寒了心。


十五岁的小孙女抽噎地喊着爷爷,齐佩林看着心疼,伸出手轻轻擦了她眼角的泪,“哭什么,我还没回大陆,不会有事的。”


孙女懵懂地点了点头,她出生在美国,不懂齐佩林对大陆的念念不忘。孙大浦在几年前也离开了人世,齐佩林胸中纵有万千思绪,最终也无人可说,只能兜兜转转化作一声叹息。


儿子递上了保险箱,"找这个吧,我看掉在地上了,就带来了。"


"好,好,"齐佩林颤抖着手接过箱子。他每天都要打开这个箱子端详一番,里面的东西家里人都烂熟于心,一个银色的小酒壶,有一些年头了,表面泛了层淡淡的灰。


这酒壶属于一个人。


一个故人。


1949年撤离台湾的最后几日里,齐佩林不死心,问那人:你愿不愿意跟我走。刘新杰不语,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酒壶给了他。他说:"我本事没你大,搞不到黑方威士忌,以后可能再没机会喝了。"


齐佩林笑了,眼神里透着绝望。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,一回到家里,就把酒壶冲着墙扔了过去。酒壶被磕去一个小角,他没管。临上飞机前,却还是捡起了酒壶,放进了内侧口袋里。


这酒壶一直陪伴着他。他渡过海峡来到台湾,眼睁睁看着谭局长深陷漩涡郁郁而终,当年八局的兄弟被无辜牵连却无能为力。


齐佩林摩挲着酒壶磕去的小角,当年那种被欺骗背叛的愤怒早已随着岁月消弭。他恨刘新杰吗?不,他只是后悔,后悔自己当年把酒壶磕坏了一个角。


"我从没和你们说起过这个酒壶吧,"齐佩林缓缓地说道,声音苍老又疲惫,仿佛跨越时间而来,"它属于我的一个故人,叫刘新杰。"


齐佩林眯起了眼睛,那人的模样在眼前慢慢浮现,开心的,动情的,有恃无恐的;严肃的,发狠的,面无表情的;穿军装的,穿西服的,又或者赤裸的。他脑海里有无数个刘新杰,都定格在四十年前,在模糊的视野里喝酒,然后对他微笑。


齐佩林凑近了些,可无论他怎么努力,也看不清刘新杰的脸。他知道,他快要忘记刘新杰的模样了。


四十年前,他也想过和刘新杰一起拍张照片。但两个大男人去影楼拍照,总是十分别扭,抹不开面子。刘新杰咽下一口酒,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,"照相好办,你就等着吧!"


齐佩林以为他又在说大话,也开玩笑道:"行啊,你敢拍,我就敢抱你拍!"


他想不到刘新杰说到做到,第二天就在会议上和谭局长汇报,说要请人来给八局处长以上拍张合照,留作纪念。谭局长心情好,竟也同意了,刘新杰立刻笑眯眯地叫了照相馆的师傅进来,还隔着大浦朝他挑了挑眉毛。齐佩林不禁失笑,原来这臭小子早就安排了人在外面候着了。


那日,阳光明媚,天朗气清,众人站在八局的门口摆好了姿势。刘新杰和齐佩林紧挨着站在一起,两人的肩膀若即若离地碰在一起。


齐佩林目视前方,一脸笑容。刘新杰见他这样顿时起了玩心,靠近他的脖子,轻轻吐气说道:"记着抱啊!"


齐佩林被他吓了一跳,捂着脖子转头瞪他,差点跳了起来。


刘新杰强忍着笑,抬起胳膊就从背后搂住了齐佩林的肩膀。齐佩林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道和温度,微微一愣,但还是把刘新杰的爪子从肩膀上扯了下来。


"不抱了啊,多可惜!"刘新杰撇了撇嘴,带着几分赌气的意思说道。


"新杰,严肃点,这是合照。"


照相师傅举起了机器,"来,各位长官,看我这里!"齐佩林看着前方,脑海里却闪过刘新杰充满期待的眉眼,他的心里突然软了一块。唉,算了,真是败给这个臭小子了。


"三,二,一!"照相师傅大喊。


齐佩林不动声色,从背后偷偷伸出手,揽住了刘新杰的腰,却在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腰侧也搭上了一只手。


两人惊讶地转头对视,就像是两个被老师抓包的学生,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。


"咔嚓"一声响过,照相师傅按下快门,将两人相视而笑的一刻拍了进去。他着急地从黑布后头钻出来,"两位长官,你们怎么乱动呢!"


那天,他们又拍了几张正常的合照,齐佩林去照相馆要走了那张照片的底片,洗了几张送刘新杰,剩下一张夹在了书里。他们都对这张照片情有独钟,后来在撤离台湾的路上,齐佩林终于想明白了,那天阳光下的相视一笑,竟是他们两人最真的时候。


那张照片后来在几次搬家的过程中遗失了,找了许久也没找到。齐佩林再也没了刘新杰留下的相片,所以他更加珍惜那个酒壶,每次午夜梦回,梦到旧事故人,他都会拿出酒壶细细抚摸瓶身的纹路。


这个酒壶里曾经满溢着醇香的威士忌,刘新杰喝酒的时候仰头眯眼,咽下一口,嘴巴还要不安分地动一动。每次齐佩林给他送酒的时候,他都会抖抖肩膀,笑得得意洋洋。每当回忆起这些似是而非的小细节,齐佩林都会悲哀地想到,自己会不会是这世上唯一还记得这些事的人。


他虽然有回大陆找到刘新杰的执念,可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。在台湾的那些年,他费尽心机,千方百计打听刘新杰的消息,只传来消息说他在运动中被打成右派,受尽折磨,处境艰难。那人在分道扬镳时曾说过,他不求回报,只要国家和民族还记得他,足够了。齐佩林实在不敢想象刘新杰到底在海峡那头过的如何,会不会是真的一语成谶了。


齐佩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他向子女们讲完了八局和刘新杰的故事,他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,气息不稳,声音也发着颤。


儿子见他难受,紧紧握着他的手,"放心吧,爸,等你身体好了,咱们一家人回大陆去,找到刘叔叔。"


齐佩林轻轻摇头,身体只有自己才是最清楚的,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喽。死亡并不可怕,他年轻的时候做过卧底,搞过谍报,手上沾了日本人的血,也染过共产党的红。齐佩林只是后悔,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拦下刘新杰,问他一句:这些年你对我有过真的吗?


齐佩林知道答案,但他还是想听那个臭小子亲口说一遍。


齐佩林微笑着合上了眼,儿女们撕心裂肺的呼喊在耳边炸响,又渐渐远去。他感觉自己变得轻盈,脱离了沉重的躯体。他惊讶地转身四顾,竟看到了刘新杰,不知道是不是人死前总会想起那些记忆里模糊的东西,他面前的刘新杰轮廓清晰,剑眉星目,向他扬了扬手里的小酒壶,"谢谢齐帅帮我保管了这么多年。"


齐佩林笑道,"我老了,早就不是什么齐帅了。"


刘新杰说:"你就是变成老头,在我心里还是那个齐帅。"他脸上露出少见的温柔的笑容,"我可只说一遍,我爱你,没有半分作假。"


他们相视一笑,一同收紧了搭在对方腰侧的手。总是岁月无情,命途难测,在那场时代的洪流下,能善终的人少之又少,可待到潮水褪去,有些东西还是亘古恒真,一如当年。


1983年,齐佩林在美国去世,享年70岁。他没能回大陆去再看一眼,但他的儿子带着全家人回去了。他们多方打听刘新杰,最终来到了一座坟冢前。墓碑刻的很潦草只有刘新杰三个字,坟前荒草萋萋,无人祭拜打扫。


他们按照齐佩林的嘱托,将他的骨灰和保险箱葬在了刘新杰的墓旁。小孙女在两人的墓前摆了花,轻轻问道:"爸爸,还会有谁记得他们呢?"


他哽咽了,把女儿揽在怀里,"国家,民族,还有我们……"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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